宜宾监狱叶敏：为罪犯做心理咨询

    12月11日，下午四点，开始飘雨。

    透过窗外密密的格子护栏，我凝望着楼下打篮球的那群人。年轻、不知疲倦地奔跑、抢断、投篮，和平时看到的在广场打球的人们没什么不同。

    一切却都很不相同。这处篮球场以铁丝网、高压线、厚墙隔离，这些年轻人，个个清一色的平头，有的，身着囚衣。

    这是宜宾监狱二监区。

    叶敏在我身边，也看着他们，平静温和，就如看着熟人。

    某种程度上，叶敏和他们是熟识的。在只关押10年以上男性重刑犯的宜宾监狱，叶敏和她的同事们，每周都要为他们进行心理健康教育。

    2003年，学法律的叶敏考入宜宾监狱。随着四川省监狱系统要求监狱心理咨询师必须达到押犯数的1%，叶敏通过考试，2009年拿到心理咨询师三级证书，第二年，又拿到二级证书。

    后来，宜宾监狱有了心理健康指导中心，叶敏和她的两个同事是专职心理咨询师。

可恨？可怜？
　　大多数罪犯心理都有问题，如果任由其在内心蔓延滋长，回归社会后，难保会再次犯罪。如果能解其心结，也许便能真的让其改邪归正。

　　为罪犯做心理咨询，个要求是安全。叶敏说，以前条件不具备，每次做咨询都必须有两个咨询师和一个男民警一起，现在有了专门的心理咨询室，可以单独见犯人，但做咨询时和犯人之间还是有一个栏杆隔开。有时面对很年轻甚至稚气未消的犯人，她也想像男民警一样拍拍他的肩，距离拉得近一点，但是不可以，“成功一万次，不能失败一次。”

　　在宜宾监狱关押的犯人里，来自农村和城市的犯人比为7:3，不得不承认，贫乏、落后的物质、精神生活是导致犯罪的重要因素。

　　叶敏给A做心理咨询和接下来的实地走访来得有点猝不及防。

　　媒体曝光了一个不幸的家庭：母亲瘫痪在床，只有4、5岁的孩子独立撑起一个破败的家。而这个家庭的男主人，就是因为强奸罪被关在宜宾监狱的A。

　　“如果没有那件事，他其实就是一个较本分较老实的人，是值得肯定的一个人。”叶敏说，即便在监狱里，A的罪行也是让人看不起的，他因此背上了很重的思想负担，压力很大，甚至想到了自杀。做咨询时，眼泪不停地流，很悔恨。

　　给犯人做心理咨询不是像普通心理咨询师那样，简单地只做心理辅导，为了打开犯人的心结，往往还要做很多的实际工作。

　　叶敏和同事到了A的家。媒体曝光后，这个家得到很多帮助，然而，在叶敏看来，还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。甚至有好心人给房子通了电，但是因为没钱交电费，断电了。在外面打工的大女儿知道家里有人救助，还回来拿捐赠的钱物。

　　就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，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。怎么来看A和其罪行？是穷困导致的绝望吗？叶敏认为不是，因为A打工、做事，照顾瘫痪的妻子和家庭，家里勉强还过得去，是因为没有文化、不具备较基本的道德标准而导致犯罪。在他事发后，妻子也表示原谅，对她而言，她和女儿需要一个人的照顾和保护。对那个撑起了家的小女孩，叶敏很担心，因为她的母亲并不具备引导教育女儿的能力，社会的救助，除了物质上的捐赠外，恐怕对心理上的帮助还要求更多。

　　B是个“问题犯”，重庆达州那边一个偏远山区的人，因为田间地头上和叔叔婶婶一家的纠纷，失手打死了叔叔。

　　B始终不服法院判决，认为那时大家都动了手，自己是无心之失，根本没错，转了几个监狱都无法安心改造，总是扬言出狱了就要报复。为了解除其心结，叶敏和同事去了他的家。

　　从宜宾到那里，要坐10多个小时的车，有很长一段连警车都无法过去，只能坐改装的卡车。

　　B的家也很穷。那时是深秋，叶敏看到B的老母亲时，非常吃惊。这个家可以说是破败不堪，一张改装的床，一床朽朽烂烂的棉絮半盖半垫。

　　叶敏和同事们把从未到过本地县城以远的B的母亲接到宜宾。这让B难以置信，觉得是电视里才有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，态度开始有所好转。他们又趁热打铁，经过多次沟通，说服了B的婶婶，把她也接到宜宾看望B，表示原谅他。

　　双管齐下起了作用，B现在情绪平稳多了。在婶婶离开宜宾时，他把自己的仅有的一点钱，买了四件牛奶，好一点的两件给婶婶，其他的给了母亲。

　　遇到这样的改变，叶敏很开心，她觉得这就是自己工作的意义。

谁的错？
    心理咨询师被戏称为 “心理垃圾桶”，而在监狱里做犯人们的心理咨询师，意味着要接收更多的心理垃圾。

    给犯人做过那么多的心理咨询，叶敏觉得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问题，反而一味强调别人的责任。这个时候，由于工作专业要求，她会保持冷静地倾听，但是回到办公室，叶敏形容自己会抓狂，会用力捶桌子，会大声地问“为啥他们会这样”？每次做完心理咨询，她都需要好几天情绪才能舒缓下来，然后尽量忘掉关于犯人的一切，“清空垃圾桶”。

    C是云南彝良人，30岁出头，因为贩毒入狱。他对监狱对抗情绪很强，抗拒所有的心理咨询，称自己不需要被关注，他只想早点做完牢，出去了继续贩毒、挣钱。

    “我又没读过书，不贩毒怎么挣钱？要出人头地只有干这个较快。那些有钱人哪几个是干干净净的？以后挣钱了我要把钱洗干净，然后拿出来做慈善”。

    C拒绝任何亲人的看望，一来觉得只有衣锦还乡才是成功，二是认为是父母害了他。他跟叶敏说，自己智商高，贩毒做得顺风顺水，本来根本不会有事，都是自己父母被警察洗脑，说家里有事骗他回家才害他被抓，“我只认朋友，他们才够义气够耿直”。

    对C的这番说辞，叶敏又好笑又好气，也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。她感叹，在这个物质至上的社会，在人们都使尽全力追逐名利的时候，有多少人能停下来问问自己该不该、对不对？

    “你说他们在犯罪时为什么就不能考虑到给别人的影响，给家人的影响呢”？看着仍冒着严寒、阴雨打球的那些年轻人，叶敏静静发问。

    一年半前的一晚，叶敏和不到6岁的儿子在母亲家住。那晚，大雨，窃贼入室。虽然较后抓住了贼，但是给孩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。看到被抓的贼，孩子抓起小刀给外公要外公杀了那人，然后沉默了好长时间，到现在也不敢独睡。叶敏不知道这种恐惧感会陪伴孩子多久。

    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在离开监狱后，能珍惜自己，不再伤害他人，叶敏说，她会坚持好好地做犯人们的心理咨询师。未来她还希望能进行更多的团体心理辅导，那样开放度和接受度都会更好。

    正如她的同事、宜宾监狱心理健康指导中心主任胡英所说，当做通了犯人的思想工作，让他们改变对社会原本错误的认知模式，刑满释放后可以放心让他们重返社会的时候，她们就是快乐的。